在我回乡的春节期间，一个意外的对话话题浮出了水面——县城房地产的现状。这个话题是由我年迈的外婆不经意间挑起的，她坐在一旁，以一种既好笑又让人惊讶的坚定语气说道：“房价都跌成啥样了，现在还买县城的房子，以后可怎么出手啊！”
外婆，这位七十多岁的农村女性，平时几乎与世隔绝，生活在村里的田地里，然而，她竟然对县城房价的情况了如指掌。原来，尽管她不识字，也不会用智能手机，但她学会了刷短视频，经常能看到一些宣传称只需一二十万就能在县城买到好房子的信息。
外婆的反应，或许正是县城房地产现状的一个缩影。经过十多年的快速发展，县城房地产已经失去了往日的活力，而我位于湖南西部的老家县城也不例外。这里并没有支柱产业，房地产曾是人们能够接触到的最直观的投资方式。在过去，与房地产有关的消息在县城里总是口口相传，房地产项目上的熟人比比皆是，包工头或开发商往往是家族中最风光的人物。然而如今，人们发现不少亲戚朋友在同一个失败的项目上栽了跟头，卖房广告成了朋友圈里最常被转发的消息。
去年，社交媒体上掀起了一阵“县城热”，风格摄影、影视作品、歌曲等纷纷聚焦县城，寄托了人们对县城的无限遐想，也有不少年轻人选择回到县城。然而，县城的房地产市场却依然如一潭死水，难见波澜。
我的朋友小舒，在2024年终于将她位于县城核心位置、还是学区房的老房子卖了出去。这个过程比她预想的要漫长得多。早在几年前，就有人出价38万要买这套房，但当时小舒觉得房价还在上涨，就拒绝了。到了2023年，全国房价普遍下跌，小舒也急于出手，她将预期售价定为至少30万。然而，看房的人出价越来越低，从27万一路跌到23万，最终小舒以21万的价格成交，这个价格甚至低于不动产登记中心的评估价20万。
不仅是二手房市场低迷，新房市场也同样不容乐观。整个2024年，县城都没有新开一个楼盘。我的母亲也是高位接盘的“冤大头”之一。2021年，她被朋友怂恿买了家里的第二套房，位置在县城唯一的公园旁，风景宜人，还带有电梯。然而，交房才两年，业主群里就频繁有人想要卖房，母亲估计至少得降价10万才能出手。虽然打算自住，母亲并不觉得后悔，但我却为这套还没开始装修的房子感到惋惜。
至于县城的商铺，更是成为了“烫手山芋”。一位阿姨十多年前花了60多万买的酒店房间和商铺，至今连本金都没收完。母亲15年前买的一处集体出租商铺，早些年每月能收到一千多的租金，到了今年，银行卡的流水每月仅剩218元。另一位姨妈想把自己在步行街的店面卖掉，却无人问津。
然而，过年期间我看到的景象却与这惨淡的市场截然不同——商场、步行街的每个店面都挤满了人，茶饮、餐饮店生意火爆。长辈们解释说，这只是过年期间的短暂繁荣，平日里商铺的生意都很冷清，前年新开的万达广场几乎空无一人，店铺频繁更换，生意惨淡。
唯一还需要抢购的，只剩下县一中旁的租房。这是老家最好的学校，采用衡水式教育，去年还有学生考上了清北，是所有留在县城高考的学生和家长们的理想选择。为了让孩子能拥有更好的学习和生活环境，家长们不惜重金在学校旁租房。
回想起过去县城房地产的野蛮生长期，阿姨感慨万千。那时，县城不断开发新楼盘，商场、现代化酒店如雨后春笋般涌现。人人都在抢铺面，楼市黄牛成为一种新职业，定金转手就能赚10万。然而，好景不长，高昂的回报背后隐藏着巨大的风险。阿姨投资的商铺开发商最终无法兑现承诺的利息，项目失败，至今她还没能回本。
如今，长辈们已经很少在饭桌上主动聊起县城的房地产了，大家都在寻找新的投资方式。房地产的滑落，也在一定程度上改变了人们的生活。那位借给开发商20万最终本金都没拿回来的妈妈同事，现在变得更加谨慎了，她最关心的也变成了女儿的婚事。想要把步行街商铺尽快出手的姨妈，开始清仓处理店里的货物。而还有一些人，依然怀揣着冒险家的精神，比如小舒的舅舅老舒，他期待着能通过新楼盘的销售翻身还债。
小舒家的老房子，不仅承载了他们的回忆，也见证了县城房地产的变迁。尽管最后售出价只有最高峰的一半，但小舒并不后悔，至少现在她已经成功将房子换成了流动资金。而我，也在这次回乡之旅中，深刻感受到了县城房地产市场的沧桑巨变。
